【现代旧体诗词评点录】绀弩诗的霸气


诗开篇描述二老掏粪分工,一掏一挑,仿佛《空城计》中二老军,既悲凉、又滑稽。接着用“燕昭台”典,使读者想起燕昭王好贤任能,建黄金台,招揽世界才士,这是反讽;而“高低”两句写劳动的排场与艰辛,固然“类似自嘲,实存隐痛”,但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白雪阳春”的掩鼻,盛夏苍蝇的丛聚,这也是世事之常,为诗人所不屑。上六句平平写来,最后逼出“澄清”二句。“澄清世界”与“污秽”联系袈溱一路,激发读者联想。“污秽”不只是大年夜粪罢,它包含不包含那些令人美丑不辨,善恶倒置,“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世风呢?掏大年夜粪没有耻辱了诗人,而是耻辱了一个时代。

总之钱师长教师认为不美的事物是不克不及入诗的。绀弩一反此规律,写了很多看来不美的事物。个中最有名的是《清跋扈同枚子》:

他要改┞俘脆而不坚、大年夜而无当的习惯,就往往一本正经地用些粗笨干燥不很像诗的词句来写琐碎丑恶不大年夜入诗的事物。例如会餐后害霍乱、膳绫签房看见粪蛆、汉屯耔肚子里打咕噜之类。可以说是大年夜坑里彪炳来,不当心又恰好掉落在井里去了。

这是写掏大年夜粪,比梅尧臣更是等而下之,但读者并不觉恶心,为什么?关键在于立意。诗的重点不在于“清跋扈”,而在“澄清世界吾曹事”,并借此描述“世界士”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大年夜而再现了诗人倔强、不平服的个性。那时有个悖论,口头上“劳动最光彩”,干脏活、苦活、危险活的劳动者屡屡被赞赏,掏粪工还受到歌唱。然而奇怪的是,干部或常识分子一犯缺点,就以劳动为处罚,甚至罚他们干力所不堪的脏活、苦活、危险活,以示耻辱。政治活动中,四类分子包含被清理出来的人员扫大年夜街、刷茅跋扈都带有耻辱性质。绀弩以明快坦荡的诗句来答复了这种耻辱。

聂翁带有“霸气”的诗篇多写竽暌冠北大年夜荒归来的1960年代与1976年被释放后的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去世前诗风渐趋衰飒。这可能与释放、平反后的一股昂扬的心气逐渐衰歇有关。社会、家庭中又有很多不如意之事。聂翁思惟日渐低沉,齐逝世活、等贵贱、视悲欢苦乐如一体的庄子意识渐占优势。聂翁晚年识破了,除了对本身诗作修订(自负能传世)外,其他也都“花开花落两由之”了。是以其作品气概日益降低。“偶共班房本钱论,重戏竹马白头翁。吾身处处能寻乐,微觉忧乐每互通”(《自寿》)。甚至写了散文《怀念监牢》。

聂诗中很多意境宏阔,富于气概,造语掷地有声。他写给冯雪峰、胡风的大年夜部分作品都属于这类,如《胡风八十》:

不解垂纶渭水边,头亡身在老刑天。无故狂笑无故哭,三十万言三十年。便住华居医啥病,但招明月伴无眠。奇诗何止三千首,定不随君到九泉。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喷鼻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哈腰。澄清世界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聂诗中这种具有冲击力、霸气的诗句俯拾皆是,如广为人知的名句:“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丈夫白逝世花岗石,世界苍生风马牛”;“诗挣乱梦破墙出,老踢中年排闶攀来”等等,这里不一一列举。

绀弩用被割去了头颅仍然执干戚而舞的刑天来比方他,一个“老”字比陶渊明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更威猛、更有表示力,表示出“虽九逝世而未悔”倔强执傲。一个文人,仅仅因为上书表达本身的技艺不雅点,就招来几乎是平生的魔难,“三十万言三十年”。有如许的遭受,不“无故狂笑无故哭”才不正常。旧体诗为了增长唱叹韵味往往爱用设问、疑问、自问自答等情势使得全诗摇曳生姿,而聂翁罕用这些笔法。其诗涉及断定的句子,几乎都是全称断定,话说得斩钉截铁,不滞滞泥泥。

当绀弩写到本身,更见其性格与诗格,如《某事既竟投夏公》:

手提肝胆验阴晴,坐到三更又四更。天狗吞吐惟日月,鲲鱼去住总沧溟。谁知两语三言事,竟是千秋万岁名。掉马塞翁今得马,不谈马齿更情面。

什么叫“霸气”?这只是我读聂诗的感触感染,一时很难说清跋扈。用个实例解释。据说苹不雅5代要上市了。据说苹不雅公司并不该市场查询拜访,不推敲用户的须要,就是“硬式”推出,并且一经推出,顾客就会抢着买。苹不雅不让市场培养我,而是要改革市场、驯服受众。我认为这就是苹不雅手机的“霸气”。它有深挚的实力,有充分自负、信赖本身的审美相符人道。

 

“某事既竟”是指摘掉落右派的帽子。夏衍是他的引导,也是共患难的老同伙。没摘帽子刹那,身份有别,要划清界线;此时可以推诚相见、贴心贴腹一谈了。于是压抑很多年的情感如洪水滚滚涌出。首句就语出惊人。不是说肝胆照人吗?我就开膛破肚手提肝胆考验一下阴晴风雨罢,为此,我思虑了一夜!“天狗”两句言本身光亮磊落,志在江海,不计较前嫌。“千秋万岁名”以前解释说,诗人感慨只因两三句话就被打成右派,留下永久恶名(此时绀弩不必定认为右派就是恶名)。我认为这两句写世事荒诞,荒诞的事竟让我拔点头筹;但也因其荒诞,汗青永远铭记,我也得附骥尾,这是幸照样不幸呢?摘了右派帽子,如塞翁掉马,马又回来,只是仁攀老了,时光虚掷,不说也罢。这首诗抒发的是一股怨气,本来“诗可以怨”,儒家都是许可的,绀弩与夏衍有同伙这层关系,显得肆无顾忌。

聂诗也是如许,不取媚读者,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诗歌这种体裁不是什么都能写的。钱锺书师长教师在《宋诗选注》中批驳北宋梅尧臣时说:

前两年人们寻找是谁把聂翁送进监牢,有人认为聂翁至去世也不知道谁出卖了他。后来档案现世,证实他全都知道;又有人用聂老气量气度坦荡,谅解揭穿人的处境,都一一谅解了,来解释他还是与揭穿者、出卖者往来的实际。我认为工作远不是如许简单。早年的绀弩是恩仇分明的人物,颇有鲁迅风仪:“二十岁入天不怕!消息记者笔饶谁?”可是到了晚年,瘦得如“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的绀弩,连监牢都认为未尝不是个好去处,庄子的“散木”情结日益占优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无町畦”。到了这种境界,他还管帐较谁是犹大年夜吗?

直莅临终之际,平生促在面前擦过,他才认为“我很苦,想吃一个蜜橘”。老伴喂他吃了一个蜜橘,他吃光了,连核儿都没吐,连说“很甜、很甜”逝去。大年夜此“诗卷长留寰宇间”,了却了平生恩仇。

via : 南边周末 作者: 王学泰

 
 
 
 

发表回复